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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栾川大山深处,15岁的花季少女突然服毒自杀。几个月前,她被邻居多次侮辱却不敢声张,精神异常,用小刀将自己的手臂划得伤痕累累。偶然的一天,同班同学捡到了她的两页日记,案件爆发。自杀前一天,她听到了犯罪嫌疑人被判处6年有期徒刑的消息……
【突然的一天】
【自杀前,她穿上新衣新裤,梳好头发】
申贵花睡不着。困了,但眼睁着,睡不着。她披衣出门,屋外冰冷刺骨,大山深处,浓重的夜,无星无月。转身端出火盆,挑了挑炭火,添上干柴,火苗愈燃愈烈,火光通红处,竟映出一张狡黠的笑脸来,申贵花浑身颤抖,扔下柴棍,跌坐在地,突发悲号。
这是2010年11月27日,河南省洛阳市栾川县合峪镇庙湾村竹园沟。
申贵花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那是半个月前,11月12日的上午十点,申贵花的女儿王涵蕾从里屋走出来。申贵花见她上边单穿一件新秋衣,下穿新秋裤、牛仔裤,脚上的拖鞋换成了白色旅游鞋,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当天阳光浓烈,申贵花站在院子里一边晒暖,一边诧异地看着女儿,一边如释重负地微笑。“她平日在家从不主动梳头,只穿拖鞋。”
15岁的王涵蕾抓着门框看了看,又走回屋内。“妮儿,外头暖呼呼的,过来陪妈晒晒太阳。”申贵花喊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一刻钟后,里屋内突然传出哭喊声:“妈!妈。”
申贵花赶紧向屋里跑,推开门,发现女儿跌倒在地。申贵花把她扶到床上,见她捂着肚子,问:“咋啦,肚子疼?”又问:“头疼?”王涵蕾咬牙皱眉:“妈,都疼。”说着,一阵呕吐。额头上渗出汗粒,疼得打滚。
“妮儿,你喝凉水了?”
“妈,我喝农药了。”
【怪异的征兆】
【她买了十几把小刀,将手臂划得伤痕累累】
在王涵蕾的二姨看来,王涵蕾从小是个乖巧的孩子。她记得有一次,王涵蕾来到外婆家,见外婆卧病在床,便端来温水,给外婆擦身子,从上到下,擦了个遍。擦完,又给外婆梳头。
王涵蕾的其它亲属说,王涵蕾活泼可爱,喜欢和姐妹们跑着耍,字写得好看,爱好小动物。养着一只小狗叫“灰灰”,她常常喊:“来,灰灰吃馒。”
让王涵蕾的父亲王江忠记忆深刻的一件往事包括,王涵蕾11岁那年从4米高的平房顶上不小心摔了下来,去医院检查,竟毫发无损。“疼吗?”王江忠问她。“不疼。”她笑着说。
申贵花忘不了,女儿最喜欢拉着自己的胳膊,走哪儿跟哪儿,的情景。
然而,一切都在2010年春天,发生了变化。据合峪中学一份《情况说明》:“上学年自进入初二上学期以后经常发现王涵蕾同学有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思想跑题、无心学习等现象,且课余时间经常独处、沉默寡言,不与其它学生交往,屡次向家长提出辍学的想法,但不讲辍学的原因,经家长开导教育后坚持在校学习。到初二下学期,学校老师发现王涵蕾同学又有辍学的想法,且发现课余时间其用小刀将自己的手臂划出多处伤痕,并在平常时有厌世轻生的言语……还了解到其在周日有到药店买安眠药未果……”
这期间,王涵蕾买了十几把小刀,被老师收走一把,再买一把,把自己的手臂划得伤痕累累。老师看她不正常,问不出原因,就把王江忠叫到学校。再问,仅说:“我以后不划了。”过了一个星期,又见她手上多了一道血痕。
家人还发现,王涵蕾在家大白天也要紧紧关上门,甚至不敢在家里住。嘴里时不时地会冒出一句:“咋跟他住成邻居了?”或:“我反感他。”诸如此类。
“事情发生后,我才发现她说的话是有意的。”王江忠说。
【偶然的案发】
【同学捡到她两页日记,显示被多次侮辱】
王江忠是合峪镇庙湾村农民。大山深处,村民住得分散,在竹园沟居住的,仅有八户。王江忠家在最高处,面朝凹山。山里平地不多,他仅有两亩多庄稼地。为了生计,他和妻子在庙湾村小学承包了学生餐厅。小学生来自山区的沟沟壑壑,山路难行,有的学生便也住校。王江忠有时还会将餐厅交给妻子申贵花,自己外出打工。
在庙湾小学,住的地方,是学校的老食堂。前后门,通校内校外。有的学生见学校后门锁了,就拍老食堂的门,从中穿过,见这两间房中间仅隔夹板,还可瞥见夹板内的床。更多的时候,王涵蕾和母亲申贵花住在这里。
邻居,是一位38岁的中年人,叫张燕龙。他也是庙湾村农民,因儿子上小学,便和妻子在此租房,照顾儿子。平日里,张燕龙对申贵花显得很热情,“嫂子长嫂子短”的。王江忠“还借给过他钱、帮他干过杂活”。
2010年3月,是王涵蕾噩梦的开始。4月、5月、6月,她多次用小刀划伤自己手臂,多次出现寻死的迹象。但不管是学校老师还是学生家长,均没有问出因由。直到7月的一天,学校老师听说王涵蕾到药店买安眠药未果,又把王江忠叫了过来,要他将王涵蕾带回家劝导。王涵蕾跟随父亲走出教室门,忽然发现忘了拿作业本,便跑到教室去拿。
王涵蕾走后,她的一名同班同学在教室的地上无意中捡到两页日记。日记上提到,“经常被邻居张燕龙侮辱,因害怕不敢与家长讲,心里承受已达极限,故产生轻生的念头”。这名同学将这两页日记交给老师。老师将日记交给王江忠。
王江忠拿着日记问王涵蕾,她才哭着说出自己曾多次被张燕龙强奸的事,并多次被威胁:“敢说就打死你。”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畜牲!”王江忠立即赶往合峪镇派出所报案。当天,张燕龙被警方带走。
【压抑的日记】
【她感到同学在背后议论,自己成了特别的人】
从张燕龙被警方带走,到8月30日初中开学,这段时间,王涵蕾一直在老家,大门不出。王涵蕾父母也匆匆转让了小学的餐厅,回到老家。“她不出门,不说话。我们看她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敢提。”王涵蕾的父母说。
开学了,王涵蕾成了一名初三学生,仍在合峪镇中学。在8月30日的日记里,王涵蕾这样写道:“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的心情不知怎么了,变的好复杂。我想,我的事情,不论是在我们村,还是在学校,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吧!我怕别人在我背后说什么,这样的压力,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的心好乱啊。”
在接下来的一篇日记里,她这样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同学们说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他们说的话,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她们说,人家现在是三四班的重点保护对象,咱惹不起。还说,班主任对我是特别的。为什么班主任对我是特别的呢?难道是因为……王涵蕾,就你会给咱四班惹麻烦,现在,全校差不多都知道四班有个女生想自杀,你会给咱班抹黑。后面就有一句话不同了:‘王涵蕾,我问你一句话,你别生气。听说你被男人给那个了?’我吃了一惊,她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班主任告诉他的。他怎么可以这样。他答应了我不说的,这个不负责任、没有信用的人……我讨厌他,讨厌他。”
两个星期之后,王涵蕾请假回家。在9月20日的日记里她写道:“今天是阴天,我的心情也是阴天。想起早上爸爸严厉的目光,我就想哭……早上吃过饭,我对爸爸说,我不想再上学了。妈妈立刻瞪了我一眼。爸爸也投来严厉的目光,你不上也得上,我告诉你,你不上回来干嘛?……我觉得父母一点也不理解我,不顾及我的感受……这实在太痛苦了。”
9月28日,王涵蕾再次来到学校上课。她在日记中又写:“于X对老师说我有几节没学,练习册都没做。老师说:呀,管她干什么。英语课和语文课上,我打盹老师也不管我。那一刻,我觉得心里好难过,反正,这个世上多我一个也不多,少了我一个也不少,就让我慢慢地消失。”
没多久,王涵蕾再次请假回家。她的日记中显示,10月4日这天下午,她和朋友去山上采兰草,没采到,还迷了路。“再见了,我的朋友们。”她在这天的日记结尾写道。
【悲伤的家庭】
【她走后,父母抗诉要求对凶手加刑】
9月、10月,王涵蕾在家的这段时间,经常会问到案件的进展。“她经常问。”王江忠说,有时她会说:“恨张燕龙,一辈子坐死在牢里才好了。”
11月11日,栾川县人民法院判张燕龙因强奸罪获有期徒刑6年。当天晚上,申贵花将这一消息告诉王涵蕾。“她当时听完就说了一句话,‘那可不多’。”
11月12日上午十点,15岁女孩王涵蕾梳洗完毕,换上新衣新裤新鞋,喝了半瓶农药。农药名是“3911”,类似于“1605”,有剧毒,为平时喷杀黄豆上的虫子所用,一瓶一斤的容量。申贵花发现后,遂喊亲戚将王涵蕾送往合峪镇卫生所救治,经抢救无效死亡。
两天后,王涵蕾被埋到大山深处的山坡上。没有坟头。一片黄土。
王涵蕾的最后一篇日记,没有日期,只有这么一句话:“在我生命停止的时候,在我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来,人生是那么……”人生是怎么,她没有给出答案。
在倒数第二篇日记里,她说:“人难免总有一死,只不过,现在提早了点。我希望,我死后,希望爸、妈,你们不要为我伤心……”
王涵蕾一走,她的家人就陷入无比的悲伤。22岁的哥哥从浙江打工地赶回家,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45岁的母亲申贵花精神出现异常,常常突发悲号,一天哭倒十余次。
11月17日,王涵蕾父母向栾川县人民检察院递交“抗诉申请书”,“不满对张燕龙仅判6年有期徒刑,要求严惩凶手,并要求赔偿抢救医疗费用、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抚慰金等共16万元”。11月27日,栾川县检察院公诉科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案件第二次开庭可能会在一个月之后。
“不给张燕龙加刑,我们绝不会罢休!”王涵蕾的父母说。
【文中除张燕龙外,其它人物均为化名】
【悲剧的反思】
【青少年心理问题,由社会、学校、家庭环境造就】
河南国银律师事务所律师萧强告诉成都商报记者,抗诉是可以加刑的,但被告人不服还可以上诉。在强奸案件中对犯罪嫌疑人如何量刑,一般为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受害女性一般以14周岁为分界点,14岁以下为幼女,而王涵蕾是15岁。“张燕龙被判6年也差不多了。另外,强奸案件的民事赔偿一般很少。王涵蕾在案件宣判后喝农药自杀,对案件改判影响不是很大。”
河南省心理学研究所所长王春龙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从案件本身来看,是王涵蕾的老师和家长与她沟通不够,在她拿小刀进行自残的第一个阶段没有找到她这样做真正的原因,在案件爆发后的第二个阶段又没有进行有效的心理疏导。“如今的青少年抗挫折能力比较差,对社会、家庭和个人认知能力都比较低,严格意义上讲是人格不成熟难以抵御各种挫折,尤其是牵扯到风俗习惯、道德品质和约定俗成的文化,他们不能正视那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也不过感叹一声。”
“在农村家庭,这样的问题就更加突出,根本原因是沟通的深度不够,不是没有沟通,而是不懂沟通的方法和内容。”王春龙说,当孩子出现抑郁情绪的时候,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长都应该帮她认清性质和出路。“我们现在在做一个团中央的关注农民工子女成长的项目,调查中发现很多青少年心理上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社会、家庭、学校三重环境共同造就的,值得我们长期关注和反思,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成都商报)